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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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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在船頭,陸儉負手遙望海港。他走時,港口還是一片殘垣,處處焦煙,只有幾條破船擱淺在岸邊。而現在,哪怕隔得老遠,也能看到修整一新的碼頭,旌旗招展的海船,比管事形容的還要興旺繁盛。

區區兩個月啊。

也正因此,他才選擇提前啟程,隨著赤旗幫的船隊前往羅陵島,也為進一步踏足番禺做些準備。

船穩穩當當在碼頭停靠,陸儉下了船,卻沒看到迎接的人。這是消息還沒傳到,亦或者自覺有了拿架子的資本,不必迎出碼頭了?

不過以陸儉的修養,是萬萬不會把猜度擺在明面的,只笑道:“島上變化之大,我都快認不得了。”

一直陪在身邊的林猛道:“島上一日一新,出去個把月,連我都要認不出了,何況陸公子?方才已經有人通報,陸公子還請這邊走。”

早就摸清楚了林猛的脾氣,這就是個只會聽命行事的死腦筋,陸儉也不廢話,跟著對方朝著營寨走去。

一路上,淩亂的棚屋早就消失不見,只剩下幾個帳篷和一些防護用的路障,倒像是放棄了從碼頭到寨門前這麽一片廣闊土地。然而很快,陸儉就發現自己想錯了,因為沒走出多遠,他就看到了一座新立的寨門,圍墻不算很高,木頭都是新砍的,但是把整個營寨擴大了一圈,形成了新的外墻。

陸儉目光微凝,隨意問道:“人都搬進營寨,能住得下嗎?”

“自然是能的。”林猛答的幹脆,卻又不多做解釋。

陸儉還想再說些什麽,那高大的寨門突然開啟,一隊人馬出現在門前。

“明德兄怎地來了?倒叫小弟應接不暇,有失遠迎啊。”伏波大步上前,笑著行禮。

陸儉面上也浮出了笑容:“賢弟都派船隊來了,我手頭正巧有些存糧想運去番禺,就占了你的便宜。”

伏波做訝然狀:“明德兄這就有點不夠意思了吧?有存糧還不如直接賣給我呢。”

“想來比起糧食,賢弟更缺藥材,我這次帶了不少硫磺、硝石,還有治傷用的草藥,權作謝禮,不知合不合賢弟心意?”陸儉依舊笑得溫文爾雅,像是真有些歉意似的。

“明德兄這麽慷慨,倒叫我受之有愧了,來來來,裏面請。”伏波立刻收起了那點裝出來的不滿,笑著請陸儉入營。

這一番交談可謂隨意至極,頗有些親近和默契,頃刻便把兩月不見的生疏給抹平了。若是不看兩人身後跟著的護衛親信,也忽略掉寨門內外那些持槍肅立的兵士,真就像尋常不過的好友重逢。

許是為了表示鄭重,營寨的裏外兩道門都徹底敞開,光是站崗的兵士就有幾十人,絕對比閥閱之家中門大開要氣派。這算是下馬威嗎?陸儉面上笑容不變,隨意的打量起了寨內的景象。裏面同樣是煥然一新,海盜們修建的雜七雜八的房屋已經拆了大半,改成了一排排一列列的整齊屋舍,就跟軍營裏的營房仿佛。還有修整過的校場,此刻也擠滿了人,都在勤練武藝,隔著老遠都能看出聲勢。更遠的地方,還隱約有些人搬著木料,似在修建更多的屋舍。

見此情景,陸儉不由輕嘆一聲:“賢弟的本事讓人嘆服,短短兩月就能有此堅實營寨,瞧著比衛所還要強了。”

“還得多謝陸兄贈糧,否則也養不起這多人啊。”花花轎子人人擡,伏波自然也要恭維回去。

陸儉微微一笑:“若那點錢糧就能拉起這般的隊伍,我那三弟也不會一敗塗地了。”

一來就提起陸家的事情,代表的會是什麽呢?伏波並沒有接話,把人讓進了屋中。

分主賓坐定,伏波這才向陸儉介紹幾位頭目,林猛、孫二郎這些就不必說了,倒是嚴遠讓陸儉多看了幾眼。當初收服的刀客,如今已經看起來已經俯首帖耳,跟個尋常將領似的,不見桀驁,也不知那個“小姐”如今是怎麽安排的。

不過這些可以晚些再去探查,最先要解決的,還是正事。

伏波問道:“明德兄此去番禺,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?”

這話問的漫不經心,像是隨口客套,陸儉卻正色道:“這次我要去番禺,為的不只是開辟糧道,更是打算遏制陸氏在番禺的發展。我那三弟打算繞過泉州,在番禺另辟地盤,經營南洋海貿,這羅陵島就是他選的中轉地。”

這可跟他原來說的大有不同,然而卻瞬間解釋清楚了所有的問題。為什麽陸氏地處江東,陸儉卻要在番禺落足;為什麽一支賣糧的隊伍,就能讓陸三公子花費那麽大的力氣,頻頻狙擊;為什麽二當家明知不敵,還要拼死回來奪島。這簡簡單單一句話,算是撥開了所有的迷霧。

伏波微微皺眉:“陸氏有船隊要在羅陵島停靠?”

陸儉道:“不錯,一艘千料大船,五艘雙桅福船,還有不知多少小船。去歲就已啟航,最晚今年四月就會返回羅陵島。”

這話讓一圈旁聽的心頭都是一震,就連嚴遠都眼仁微縮。這規模也算一流的大型遠洋船隊了,若是沒有在海上折損,運回的財貨可是個驚人的數字,也足夠一個世家在海港立足了。難怪陸公子會把主意打到這島上,也難怪那二當家會發了瘋的想要奪回此島。

“若是如此,恐怕陸三公子不會輕易放手吧?”伏波卻不為所動,直指關鍵。

陸儉坦然道:“所以我才要早些前往番禺,瞧瞧我那三弟打算做些什麽。若是賢弟能助我一臂之力,奪下的財貨,我分文不取。”

這下,眾人的呼吸都粗重了起來。光是一艘千料大船,所載的貨物就不下萬金了,別說還是一支船隊。若是能一口吃下,絕對是能讓人撐死的橫財!就算吃不下,能夠阻截一艘兩艘,也夠赤旗幫吃上幾年了!

伏波思索片刻,卻道:“這事沈鳳不知道?”

“他可能猜到了些,但是無暇他顧。”陸儉微微一笑,“如今倭國有位國主發兵攻打琉球,惹得倭國內亂,連帶攪動了數個東海匪幫。糖可是沈鳳的立身根基,也讓其深陷其中,險些被閩州葉氏斷了後路。若非如此,他又怎會千裏迢迢前往合浦運糖?”

這還真是符合沈鳳的行事作風,伏波又問道:“那明德兄不準備拉他分一勺羹嗎?”

“若是兩月之前,我可能會選青鳳幫,但是現在,唯有賢弟可選。畢竟是蛇吞象,恐怕只有賢弟敢於一試了。”陸儉笑了,笑得風光霽月,沒有絲毫煙火氣。然而話裏的意思卻瘋的厲害,一如往昔。

於是伏波也笑了:“這還真是一份大禮,卻之不恭啊。”

“賢弟這是應下了?”陸儉反問。

“自然,不過趁著船隊還沒回來,我也想跟明德兄去番禺看看。”伏波笑道。

這是什麽意思?聽說陸氏大船隊即將抵達,不該在島上練兵,擴充船隊嗎?跟他去番禺,是想要探聽虛實,還是想助他一臂之力,提前消滅敵人?

然而不論怎麽想,陸儉只是欣然頷首:“有賢弟相陪,可是幸事。”

“難得陸兄坦誠以對,當浮一大白啊。可惜島上沒酒,就該向陸兄討幾個釀酒的師傅。”伏波笑著打趣道。

之前陸儉可沒說實話,還把赤旗幫引到了極為危險的境地,一個不小心就要成為陸氏兩位公子相爭的炮灰。可是伏波並沒怪罪的意思,反倒是調笑了一句。因為她清楚,跟陸儉這樣的人打交道,“有用”比“誠信”重要多了。上不了臺面的人,自然會被他踩在腳下,而現在上了桌,還攤了牌,就證明他開始真正的正視自己,正視赤旗幫,再糾結以往,也換不來任何好處,不如讓他自己擺平。

果真,陸儉笑著搖了搖頭:“難怪以前賢弟不肯跟我共飲,都是愚兄的錯。釀酒師傅暫且欠下,我還帶了不少好酒,不如共飲?”

“再好不過。來人,擺宴!”伏波大笑,對身邊人吩咐道。

眼看又是賓主盡歡,坐在一旁的嚴遠卻皺起了眉。這可跟他想的不太一樣,江東陸氏啊,那可是延續了兩朝的大族,擁有的船隊恐怕也不止一支,陷入這等紛爭,對於赤旗幫真的有好處嗎?別反而成了陸儉的踏腳石。

然而這番思慮,此刻卻不是出口的時機。嚴遠也就沒多話,跟著一同入席。

陸儉帶來的果真是好酒,而且算得上烈,一群幫眾都喝的興高采烈,連伏波和陸儉都頻頻舉杯,唯有嚴遠略顯克制。

等酒席散了,他立刻找到了伏波,然而第一句話卻忍不住道:“東家可是喝多了?要不要先醒醒酒?”

不是他多事,實在是伏波面色殷弘,眼含水波,顯然是有些醉了。他從沒看過伏波喝酒,猛的一下這麽喝,可是會出問題的。

伏波卻隨意接過了何靈遞來的巾子,擦了擦臉,呼了口氣:“別擔心,我心裏有數。”

她可是正兒八經的軍人出身,軍隊裏就沒有不會喝的。今天的酒也就是二十來度,跟後世的“烈酒’可是差著老遠呢。她雖然沒用這身體喝過幾次酒,但是對於酒精的反應心裏還是有數的,哪會輕易喝多。

這話嚴遠不怎麽信,畢竟喝多的人都會這麽說,可是對方的眼神的確是清明的,猶豫了片刻,嚴遠還是說起了正事:“陸儉此人並不可信,且不說千料大船帶領的船隊有多強,就是江東陸氏也不會輕易罷手。咱們赤旗幫初成,若是攪進這事裏,恐怕會有麻煩……”

“我們已經攪進來了。”伏波打斷了他的話,“還是你想放棄羅陵島,把好不容易建成的基業拱手讓人?”

嚴遠一下就卡了殼,他怎會不清楚伏波在羅陵島上下了多少工夫?而只要他們呆在島上,就勢必會引來陸氏的報覆。

“放心,陸儉這人瘋歸瘋,心思還是十分縝密的,既然他敢去番禺,就證明有些勝算。而且咱們跟過去,為的可不是陸氏,而是渾水摸魚,從牢裏撈人。”伏波揭開了謎底。

嚴遠一下就明白了過來,如果陸三公子真有心在番禺布置,而陸儉又心懷不軌闖了進去,番禺城裏難道會一點動靜都沒有?偏偏此刻城中還關著兩個巨寇,打算引匪幫上門呢,這要是鬧起來,該是多大的亂子?這可是撈出田昱最好的機會了!

心頭狂跳,嚴遠遲疑了片刻,最終還是點頭:“還是東家想得周到。”

伏波突然問道:“你手下那些人練的如何了?”

“可堪一戰!”嚴遠立刻答道。

“那就拉出來溜溜吧。”伏波又笑了起來,“武裝游行,自然要熱鬧點才好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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